2018年3月底,武汉理工大学研究三年级生陶崇园跳楼身亡,年仅26岁。而就在武汉理工大学研究生陶崇园坠亡两年后,其导师王攀获公示恢复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。

武汉理工坠亡研究生导师恢复招研

近日,有网友爆料称,陶崇园导师、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教师王攀已恢复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。网络截图显示,武汉理工大学研究生院官网11月20日发布的一则《关于学校2020年通过博士、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审核的教师名单公示》中,王攀位列通过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审核教师名单之中。

对此,记者11月25日从武汉理工大学党委宣传部获悉,上述公示名单中的王攀确系2018年坠亡研究生陶崇园的导师王攀。武汉理工大学党委宣传部工作人员也同时强调,上述公示并不是最终名单,目前流程还在进行中,公众若有意见可以反馈给研究生院。

事件回顾:陶崇园坠亡事件始末

2018年3月26日,武汉理工大学研三学生陶崇园,从五层宿舍楼顶天台坠落。

两天后,陶崇园姐姐陶萍(化名)发长微博控诉,其弟弟陶崇园是因为长期受到导师王攀的压迫,最终不堪压力跳楼自杀。该微博所出示的证据称,陶崇园在武汉理工大学读书期间,被导师王攀要求每晚8点左右去家中,帮忙买饭洗衣,让陶崇园称呼自己为“爸爸”,还要喊“爸爸我永远爱你”。除此之外,王攀对于陶崇园的就业与深造都进行了干涉和阻挠。

4月8日,武汉理工大学发布情况通报,证实导师王攀确实存在与学生认义父子关系等行为,但未发现王攀阻止陶崇园继续深造、要求他洗衣做饭等行为,并停止王攀的研究生招生资格。

2019年3月25日,武汉理工大学坠亡研究生陶崇园家属与其导师王攀签订和解协议,王攀道歉并赔偿65万元。

陶姐姐在微博中说道,原本说好王攀90度鞠躬道歉,后来他仅仅拿着一张A4纸照着念出了上面的文字。“像是走完一场仪式似的,这场调解终于结束。”

坠亡

2018年3月26日,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研三学生陶崇园从宿舍楼上坠下身亡。在此之前,他刚刚和母亲一同吃了早餐。

陶崇园的少时好友李良平(化名)在得知消息后,第一时间赶回武汉。高速路上,他控制不住情绪地泪如雨下。到达事发地后,他和几个陶崇园高中同学一起把他的电脑从宿舍里带了出来,并破解了电脑密码。

让他们惊讶的是,陶崇园的电脑里有一个叫“2018毕业资料”的文件夹,里面保存了大量陶崇园和王攀之间的QQ、短信聊天记录截图,以及一篇题为《高校性骚扰:特征、现状、成因与应对机制》的论文。

据聊天记录显示,王攀曾长期让陶崇园送饭,打车、买车票、叫醒起床、找眼镜以及做其他与科研教学无关的事,并干预其出国读博、找工作等。两人的聊天记录还显示,王攀曾要求陶崇园叫他“爸爸”。

事后陶崇园姐姐发微博称,陶崇园的死和导师王攀存在关联。

李良平回忆起之前与陶崇园交往的种种细节。有次同学聚会,他对陶崇园说道,现在有酒了,我想听听你的故事。陶崇园只是一笑而过,说自己还不是被导师坑了。

李良平很后悔,当时没能和他好好聊一聊,他远远不知道这个“坑”意味着什么。他还记得,陶崇园生前发布的最后两条朋友圈,一条配图台阶,大意是一个女孩启发了他,过去的自己就像身后的台阶,成就了现在的自己;另一条配文“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,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”,文后还配了一个爱心。

李良平觉得他恋爱了,但陶崇园说自己只是想写诗。

然而从陶崇园的本科好友史飞(化名)口中得知,他的确是恋爱了,“我能讲一个魔法故事吗?我在路上脱单了。”

3月22日这天,陶崇园去找史飞,路上他和一个女孩在微信里聊得很投机。陶崇园对女孩说,希望以后能够陪伴你成长,走过以后的路。

这中间还有个插曲,陶崇园在向女生自我介绍的时候,把自己的名字打成了“陶崇源”,他还拿这个跟史飞开玩笑,“我改名了,我叫陶崇源。”

陶崇源,这是后来刻在陶崇园墓碑上的名字,而“园”字被写在了一旁的括号里。家人说,陶崇园刚出生的时候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缺水,于是母亲就取了一个“源”字。只不过后来上户口被搞错,这才成了“园”。

母亲说,王攀就是园字外面的“框”,框住了儿子。她还记得,在儿子挣脱自己走向楼顶之前,他用方言说了一句,“我感觉要崩溃了,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摆脱王老师”。

十几分钟后,他摆脱了王老师,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。

抗争

陶崇园坠亡后,陶姐姐和父母住在殡仪馆对面的宾馆十天左右。李良平和同学还在夜以继日地整理着电脑中的截图,试图勾勒出陶崇园生前与王攀的种种过往。他们轮流坐到电脑前,打开陶崇园的QQ,打开对话框、拖动查阅、截图、保存、再拷贝。一个人累了就换另一个人,饭盒、烟盒、水瓶遍布角落。电脑24小时不关机,他们生怕证据悄悄溜走。

而在另一个房间,陶崇园的母亲接受着各路媒体的采访,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最后时刻陶崇园的只言片语。到最后,她的精神有些恍惚,只能停下休息。独处的时候她经常坐在床上哭泣,哭不出泪了便双目无神地发着呆。

几天后陶姐姐开始奔走在宾馆和学校之间,她要为自己的弟弟讨一个说法。

但连续几次谈判都没有结果,精疲力尽的陶姐姐坐在床上,问着前来的记者,“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?”

几乎所有人都告诉她,“走法律途径。”

很快,陶姐姐联系上了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的斯伟江,希望他能提供帮助。通过短信,斯伟江第一次听说了陶崇园的名字。那时,新闻还没有开始发酵,斯伟江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通过网络他才明白,这是一起悲剧。

2018年4月5日凌晨,陶姐姐通过微博发布声明称,“希望大家不要再炒作这个事情。”并对武汉理工大学与王攀老师致歉。

斯伟江知道此时陶家人受到了巨大的压力,但他还是立即让陶姐姐删除了这条微博。李良平的一位同学从武汉理工大学回来后,告知他们自己没法再继续帮忙了,压力太大了。

但陶崇源的姐姐还是挺了过来。

到4月7日下午,她再度发声,表示此前向学校和王攀致歉的微博是“迫于极大压力,进退两难”,非自己本意。目前父母和学校已经达成协议,将弟弟火化。

火化那天,王攀没来。他在前几天来到殡仪馆单独见了陶崇园的遗体一面,这也是陶家人要求的。王攀在鞠了一躬后便匆匆离开,没有和家属沟通。

这之后,家人和朋友把陶崇园的骨灰送回了位于武汉阳逻的九龙宫纪念园。李良平第二天便离开了武汉,他已经请了太长时间的假期。

此后的日子,李良平回归到了自己的工作。只不过每天早上在通勤路上,他都会打开微博,在武汉理工大学的微博评论里,留下一个数字,表示日子过去了多少天。在获知双方已经达成调解时,他的数字应该已经留到了364。

这364天里,饱含了陶姐姐对弟弟的思念,从她的微博记录就能看出。每到重要节日,她都会缅怀弟弟,贴上一张弟弟曾经的随笔,并不时痛斥王攀的所作所为。

北京市华一律师所的金宏伟是该案的代理律师之一,他在自己的公众号里记录道,2018年4月8日,陶家人上午到法院提交起诉状和立案证据,案由为人格权纠纷,诉请“赔礼道歉、支付死亡赔偿金和被抚养人生活费”。19日下午,家属到法院交纳了诉讼费。这意味着法院受理了案件。

然而,漫长的对峙刚刚开始。

道歉

金宏伟在自己的公众号里记录道,在立案之前,他已经向陶崇园的家属详细说明了案件存在诉期过长、败诉、赔偿金额无法弥补损失等风险。对此陶崇园家属表示,即便存在这些风险,他们也会把案件坚持下去,因为他们的核心诉求是真相和避免悲剧在其他学子身上重演。在起诉前,斯伟江、金宏伟和严涵成为陶家人的代理律师。

斯伟江在整理陶崇园留下的聊天记录时发现,导师的确存在不让毕业、使唤学生为自己处理私事等行为,比如说(王攀)在群里叫一个人的名字,那人就必须答“到”,还让学生去帮他按摩。

“我觉得有点像是一种骚扰,喊别人‘爸爸’,喊‘我永远爱你’,两个男的呀?对于陶崇园来说,这种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亲昵行为是很难受的。”斯伟江说,他把这个现象归结为一种“控制”。

斯伟江也找到了一些曾经去过王攀家里的同学,也存在给他按摩的情况。有几个同学坚强一点的,觉得不妥就逃跑不去了。但陶崇园就好像被控制了。

金宏伟在《陶崇园案,结案》一文中写道,他曾咨询过心理学家,了解到了“习得性无助”这个概念。陶崇园同学介绍,“陶崇园讲过,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盒子里的猫,逐渐被抽离空气,无法呼吸,逃不出盒子,失去了自己。”

对于那篇关于性骚扰的论文,斯伟江表示由于我国法律在男性性骚扰方面没有明确规定,最后将诉讼案由定为人格权纠纷。

在整理证据的过程中,斯伟江做了600多页的PPT,“(证据)全方位展示了这个人(的无助处境),我们自己在整理时就触目惊心,对家人来说就更不用说了。”

2018年7月31日,庭前会议开始,双方交换证据。斯伟江的同事严涵也是本案的代理律师,他回忆,那天王攀穿着一件已经洗褪颜色的T恤衫,整个人看上去状态有些萎靡不振,从陶家人的角度并没有看出来他有表露出歉意。

庭前会议持续三天,陶姐姐听着律师一一进行举证,几度落泪。期间,法官也给了陶姐姐陈述的机会,严涵说,陶姐姐越说越激动,法官让她保持冷静,并给她一些时间平复心情。

此时,陶姐姐依然抱着要将官司打到底的决心,“如果他不受严惩,我真的不甘心。”

然而几个月后,庭审迟迟没有到来。

2019年春节前夕,斯伟江说当时陶姐姐开始动摇了,“太折磨了,后面为什么双方会调解,陶姐姐觉得拖下去对活着的人也是一种折磨。连一次庭都没开就拖了一年了,再拖下去一审二审,他们觉得也不是个事,不如新的一年开始新的生活,摆脱这个事情。”

于是在2月2日,双方开始制作调解笔录。但王攀的要求中有一点是陶家人无法接受的。当时王攀要求给钱后,陶家人无论在公开还是私下,都不要再谈这件事。

陶家人表示,这个钱不是封口费,他们没法接受。遂调解作罢。

直到3月25日,双方再次调解,达成一致后王攀当面向陶家人道歉,并承诺支付抚慰金65万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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